饮鸩止渴。
再开连载我就是狗

【的夏】吻火(二十六)

  十一月的秋风已有些寒意,如同墨染一般一路染红了京都原本的底色,端居于城中央的京都御所内的枫树红得艳丽,扑落的落叶掩盖住了砾石铺就的小路,又随着流动的溪水或流向下游,或沉积在底。今年的御所自十月起便对外闭了馆,连同外围的御苑也停止了开放,普通人把这件事当作谈资偶尔提起,只有知晓此间意义的人沉默不语。

  这是最后一场净化式。

  春兴殿[1]的后殿,修习衣纹道的神官服侍夏目将最后一丝褶皱抹平,躬身后退。夏目深吸了一口气,和无数次排练一样,走进了内殿。

  净化式,开始了。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空荡的殿内,神官皆端跪垂眸,只有夏目的声音悠悠回响。

  殿外,神官们低头疾行在殿间,风吹过林间,又是一阵落不尽的枫叶,倒是主殿旁的松树被修剪得柔和垂谨,不曾松动半分。清所门[2]外,的场静司已经清点好了人,准备前往外苑进行狩猎,多轨鹤从明日海手中接过了结绳,看着明日海沉静的脸,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回望了一眼掩映于松柏林尽头,只露出特有的桧皮茸层檐的群殿,最终转过身,跟上了的场家一行人的步伐。

  纯净的力量自这座历经混乱与辉煌的皇城辐向四周,各个结界逐一连通,合为一体,终于在三百年后摆脱了修修补补的历史,重新走向了统一。身着白袍的宫司走出缘廊,望向天空,倒也看不出悲喜,只是叹了一口气。

  

  百目妖来势汹汹,京都的结界逐步结为一体,即便知道是陷阱,也只能逃向的场静司早已设下埋伏的御苑北侧,况且它早已不在乎一切,面对的场家,它只剩下被怨气吞噬后,滔天的恨意。

  布下的纸垂阵不断传出妖力波动,几经围追堵截,百目妖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黑色的暗影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转过身来,只有一只血红的眼睛凝视着的场静司依旧不动如山的脸,尖利如同的金属摩擦的声音折磨着所有人的耳膜,形成的威压逼退众人不敢向前。

  多轨鹤捂住耳朵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睁眼甩开结绳迎了上去。

  

  百目妖已经完全失控了。

  的场静司忍着右眼的共鸣,扶上箭袋中的一支箭,准备下一轮攻势。百目妖已经中了三支灭杀符,残留的箭身还露在它的的身外。一旁的多轨鹤支撑着这副不属于她的身躯已然有点勉强,大口喘着气。

  只剩一点点了。

  结界的妖力波动已然消失,这意味着净化式已经全部完成,京都的结界全部完成统一,百目妖已经完全被控制在了御苑之内。但是——

  多轨鹤瞥向御所的方向,咬了咬牙,她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她答应过夏目的,不能让那孩子的心意落了空。

  她稳住呼吸,向的场静司和众人比了个手势,便冲出了掩体。

  

  快一点,再快一点。夏目抓着斑的鬃毛,心中默念。

  他手心中紧抓的一张纸,已然被他汗湿。

  

  “嗷——”百目妖被多轨鹤手中的结绳缠绕住,无数符文从绳溢出,缠旋在它的每一个关节,生生禁锢住它,的场静司搭弓汇聚妖力,戾气缠绕着灭杀符直冲向百目妖的眼睛。

  尖利的叫声仿佛在他的脑中炸开,的场静司疼得手有些发抖,但仍然稳稳地落地,百目妖痛苦地挣扎着,的场静司的右眼如同撕开一个大口,涌入了无数怨毒的恨意。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百目妖想着,它明明不想伤害主人的,所以才会处处退避,被她禁锢住,可是的场怎么敢?他怎么敢?

  仇恨和怨气早已在多轨鹤向它出手时将它的一切彻底吞噬。百目妖流出了血泪,他绝望地看向眼前表情如常的多轨鹤,最后万般怨毒地盯向的场静司。

  它要的场静司陪葬。

  它集中力量突破了一个关节的禁制,暗影汇成一只手直直冲向了的场静司。

  “危险!”多轨鹤惊呼。

  “住手!”忽然,一个影子从天而降,抓住了鹤的结绳,汇入了新的力量。强大的妖力压制住了百目妖的动作,生生切断了它生出的影子。多轨鹤会意,再一次收紧了禁制,夏目向她点了点头。

  “你这是在做什么!?”的场向前甩出一张符补上了被突破的漏洞,转头看向夏目皱起眉。

  “我不想放弃,”夏目笑着说道,“我知道的场先生你的打算和坚持,但是我不希望没有做到我能做到的事。”

  这个孩子到底在搞些什么?的场静司一阵头疼,但顾不了许多,又挥手让手下跟上包围住中心的百目妖将妖力汇成新的结界防止百目妖暴起。

  而在下一秒,百目妖彻底安静了下来。

  夏目反手将手中的纸覆上了鹤手中的结绳,唤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听过的名字。

  “守鹤[3]。”

  百目妖愣住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呼唤它了。

  “这一切都该停止了。”

  夏目收紧了手。将妖力注入加绘了契约符文的歪歪扭扭地写着“守鹤”的名字的纸,直接沿着结绳汇通了百目妖的灵脉。依靠着这张写着百目妖真名的纸,只要以自己的名义和它重新结契,他便可以彻底控制它,切断它的灵识,让它重新回归原本的形态。

  这是唯一他所能做到的事情了。

  夏目闭上双眼,百目妖的记忆与情感,铺面而来。

  “我的名字是鹤,你便叫做‘守鹤’吧。”

  “哈哈,‘守鹤’这个名字不是很可爱嘛。”[4]

  “抱歉了,守鹤,我不能再拖累别人了。”

  “你的名字的寓意,一开始是出于我的羡慕,”守鹤的记忆里,多轨鹤的脸庞平静而苦涩,“我一直希望能逃离多轨鹤这个身份,变成多轨家认不出的样子,无论怎样也好,我不想再被困在那个地方了。[5]

  “让这一切结束吧,我将力量赋予你,将力量给予你所认可的人,成为名副其实的‘守鹤’吧。”[6]

  多轨鹤在它的眼前笑着,巨大的悲伤席卷了夏目,这是来自于守鹤与鹤分离时的绝望。

  

  “若你愿意将那份力量和我做交易,我便将我的眼睛献给你,如何?”的场家的家主站在他面前与他僵持着,身旁是布下陷阱的家仕,都不敢放松地看着它。

  它还是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我知道多轨鹤快要看不见妖怪了,我有办法,只要你交出力量,的场家不会为难她,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对多轨家赶尽杀绝。”的场家主柔了声音,循循善诱道。

  “只要你肯交出力量,让一切恢复平衡,的场家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你来和我决斗吧,如果我赢了话,你就把名字给我。”夏目玲子在守鹤的眼前笑得明亮,耀得它睁不开眼,它刚刚从的场家那儿逃了出来,的场家的咒术疯狂地吸干了它的生命,如果再没有办法,它最终便要消失了。

  但是它不甘心啊,它虚空的身体被无数的怨恨充满,它感受到眼前这个女子强大的妖力,望着她递出的纸笔,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这个女子显然不晓咒术,甚至无比嚣张地将妖力发散在外。

  如果……如果它能利用写下的名字和她结契的话……

  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玲子已经倒在了地上,地上只落下了一本写着名字的册子。它有些颤抖,它刚刚趁着女孩拿过纸张的一瞬间强行结契,将净化之力和它的力量做了交换。

  不,主人不会原谅它的,它怎么敢?怎么敢将这个力量交了出去。

  是的场家。一个声音在它的心中升起,要不是的场家,它怎么会做出背叛主人的事情,是别人先背弃它的。

  它目眦尽裂,黑色的怨气升腾,最终吞噬了它的的意志。

  记忆到此为止。

  夏目最终睁开了眼。

  

  百目妖仍在哀鸣着,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它的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断提醒着它曾经的痛苦与罪孽,纸页上的的符文在注入妖力后浮起,沿着结绳缠绕在守鹤的周围,最终一收,如同绳索收紧,没入了它的体中。

  但是一切还没有结束。

  百目妖不顾一切地挣开了多轨鹤的束缚,多轨鹤被力量波动生生逼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失去束缚的百目妖直直冲向了夏目,只要契约没有完全结成,它就还有机会翻盘,夏目想要彻底控制住它,还需要时间和力量。

  就趁现在。

  夏目的瞳孔一缩。

  “别走神!”的场静司结印在他面前展开一面盾符,转头提醒他后又张开弓射出一箭。

  “的场先生——”

  “放心,不是灭杀符。”夏目一愣。

  “抱歉,我可能撑不住了,”多轨鹤吃力地起身,多轨透的身体再也不能支撑这么高强度的消耗,她必须在支撑不住之前离开这里,“按照要求,我会优先保证透的安全,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我明白了。”夏目也没有多说什么,的场静司也不插话算是默认了她的决定。

  但百目妖突然像疯了一样改变了方向,朝着鹤的方向追了过去。

  糟了!看来百目妖确实对鹤的执念过深导致它即使在失控状态也不放过她。

  “住手!”夏目强行催动了契约,强迫百目妖停下了脚步。

  就差一点点。

  

  一个人影突然飞身而出,挡在了它的身前。所有人都愣住了。人影慢慢地倒了下去,白色的狩衣上最终慢慢展开了一抹血色。

  是明日海。

  

  “该结束了。”

  一个空灵的声音透过森林的回响,远远传来。明日海勾起了唇角,终于还是变成这样了。所有人的眼前突然光芒刺眼,于百目妖面前的光芒最终化成了一个紫衣牡丹花冠的神明,缓缓落在了众人面前。

  “丰月大人!”夏目有些难以置信。

  丰月挥手,百目妖在他的轻轻一点下,最终昏睡了过去。他向夏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明日海大人,您还好吗?”刚刚恢复神智的多轨透一睁眼便看见了眼前倒在地上的明日海,连忙上前扶起她,“请振作一点。”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丰月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对着明日海说道。

  “……无妨的,我只是为自己罢了。”

  “不后悔吗?这其实并不是你的错。”丰月问她。

  明日海有些费力地摇了摇头:“善恶终有报,既然是我这一脉的罪,终究是要我来还的。”

  “请问——”多轨透有些好奇有些疑惑地听着这二人的谈话,却只见丰月将手覆上了明日海的双眼,又覆上了自己的双眼。

  “来,再试一试,这双眼睛还看得清吗?”放下手,丰月温柔地问她。

  虽然还是有些疑惑,多轨透眨了眨眼睛,望向四周。

  她的两只眼睛……都看得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丰月站起身,右手在百目妖身前的虚空画了一个符隐入了它的身体,众人看得一头雾水。只有身在御所的宫城圣奈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这股纯净的力量是……

  她望向了天空,心中泛起难言的喜悦。

  夏目大人成功了,阴阳师的诅咒,解除了。

  

  “这到底是——”

  “三百年前,多轨家原本侍奉于稻荷神社,稻荷神喜悦,便为多轨家降下祝福,赋予了多轨鹤无与伦比的力量。

  “可是好景不长,因其力量的强大,多轨氏被将军器重,背弃了稻荷神,入驻御所外围。

  “过于强盛的力量只会造成贪婪与灭亡,稻荷神给予了多轨氏警告,但并没有被理睬,多轨茂甚至不满于鹤的力量,开始用力量不够、但体质纯净的孩子,作为净化式的牺牲品,企图将鹤打造成至高无上的神明的存在。

  “神明最终发怒了,守鹤的出现便是神谴的开始,它和鹤注定会带来多轨氏的毁灭与重生。

  “但是,谁都没想到,多轨茂早就有所准备,他利用自己和鹤的血脉的亲缘关系,将本应降临到他身上的神罚,转移到了鹤的身上。

  “抱歉了,神明的错误,却要你们来承担。”

  丰月的语气中有些歉意:“今日我作为稻荷神的使者而来,便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第一件,便是多轨鹤与多轨茂的债,以及所有阴阳师背负的神谴,算是清了。”

  等等,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明日海其实是多轨茂的后代?

  夏目下意识转头看向的场静司,见他神色如常,又想起他确实说过“多轨透是多轨旁支”。明日海作为上一任净化式主持者,肯定是拥有净化之力的,他本以为是个偶然,事实最终竟是这样。

  有因才有果,各人之间的事,从没有什么事是偶然的。

  “第二件,是关于守鹤和的场家的契约,”丰月转过头来,走到了的场静司的面前,“的场家历代早已付出了眼睛的代价,守鹤给你的力量确实和契约上不同,但时过境迁,你可还坚持要净化之力。”

  “不用了,”的场静司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的场家和它结契的本来目的便只是为了保证平衡,既然阴阳师的诅咒已除,这力量于我也无用处。”

  丰月点了点头,在他的右眼上画了一道符,的场静司右眼的符咒脱落下来,淡色的疤痕下,右眼最终不再受诅咒的怨气侵蚀。

  做完这些,丰月最终转向了夏目:“这第三件,也是最后一件,便是夏目玲子和守鹤的契约,但我想这一件应该无需我出手了吧,夏目。”

  丰月的语气亲和,句末还有些俏皮,夏目甚至能感觉到他鹿角面具下的笑意。

  夏目点了点头,手持着写着守鹤名字的那张纸页,走上前,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护吾之人,显其名。”

  他咬住纸,合掌默念着纸上的名字想象其面貌。

  “鹤从没有怨过你,你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不全是你的错。她真的,一直非常抱歉。”夏目内心想到。

  “抱歉,守鹤。”最后轻轻的一声,是鹤最后的道歉。

  

  夏目还记得他不断追问鹤的想法的时候,鹤哀伤的表情。

  “这是神罚,夏目,”多轨鹤的声音苦涩,“当年多轨氏举家被追杀,我以为让守鹤带着净化之力出逃,我的死能够换来神明的宽恕。

  “但是没有。

  “我的灵魂被困在稻荷神社,到透的出现我才得以重回人世,我这才明白,我的妥协和抗争都是无用的,神明仍然认为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多轨鹤绝望地笑了。

  “我该让一切结束了。不管是人的痛苦,还是它的痛苦,即使不择一切手段,我也该结束它了。”

  守鹤,你听到了吗?

  三百年来的恩与缘、仇恨与悔恨、伤害与抱歉,终于停止了。


[1]春兴殿:是御所内用于供奉三神器之一“八咫镜”的分身的宫殿。网上关于御所的资料非常少,我也就粗略看了一下百科和NHK的纪录片,一开始考虑的是紫宸殿,但是看了记录片才发现御所的所有主要场所都比较严肃,紫宸殿里摆有天皇登基需要用到的高御座,而其他殿并没有特意用来参拜的场所,因此选择了这座宫殿。

[2]清所门:御所的其中一扇西门。

[3]守鹤:这个名字来源于日本民间传说《分福茶釜》。历史传说有一名为守鹤的僧人,他有一茶釜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茶水,且可以分享福气。传说守鹤实际是狸猫的化身,也有一说茶釜就是由该狸猫化成。

[4]在日本的传统艺术作品中,狸猫都是以滑稽的形象出现。

[5]狸猫有变身术是日本妖怪传说的共识。

[6]传说的最后,守鹤将茶釜中的茶水与福气分与了众人。


大高潮都写完了感情线推了和没推一样我已经绝望了

好的我宣布,这章结束以后这篇应该只有一篇尾声了

但是由于我糟心的感情线推进方式,很有可能到尾声他们也只能停留在暧昧的阶段了,就那种相视一笑的暧昧感(对没错,我就是这么废,我自己也非常想打自己)

然后番外我们就直接从结婚写起好了(不是)因为番外有几篇设定的是ABO,所以我觉得直接写结婚应该也没问题,让我们直接跳过我不擅长的感情戏部分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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